到頭來，依舊是：《一一》－海闊天空的守候

《一一》電影海報。

　　還沒看過《一一》之前，我就對它的片名充滿好奇。究竟是什麼樣的故事，才能成就它的名字呢？我好奇楊德昌的想法，同時也想從觀影的過程中，自己找尋答案。如同電影海報所示，「一一」兩字呈上下排列，乍看之下與「二」頗為雷同，好似劇中有幾對夫妻，雖然成雙成對，但實際上卻是貌合神離、各懷心事。即使伴侶能終其一生的陪伴著你，但人與人之間，到頭來只不過是單一且疏離的個體罷了，沒有人能逃離孤獨。

　　這是一個發生在你我周遭，卻又帶有些許離奇的故事：因一場意外而使得婆婆中風，進而影響整個家庭的境遇。女兒發現自己竟然和母親無話可說，心灰意冷之際、暫且隱居廟中；女婿因一場婚宴而巧遇初戀情人，最終發現自己仍舊深愛著她，而不是自己的妻子；孫女身處自責與愧疚之中，甚至經歷了一段短暫且痛苦的歷程；孫子則是透過相機說出別人不知道的事情，並在葬禮中分享自己真誠的想法。由於這一場突發事件，使得這個家的每一份子都必須面對各自的生命習題，藉此印證了人生中即使出現某段小插曲，也不會對現在或未來產生改變。

　　由吳念真飾演的NJ，在軟體公司擔任主管，並育有一雙兒女，與妻子、岳母同住。他擁有穩定的工作，也有家庭要照顧，看似衣食無虞、樣樣不缺，每天的生活也十分充實忙碌。然而，在他的內心深處，隱約知道卻不願正面承認「自己不愛妻子」這項事實，直到NJ再度與初戀情人相遇，他才發現自己從未改變初衷。

　　NJ前往日本時，所經歷的事件與轉變，是全片我最喜歡的橋段。對NJ而言，這應該是一場重溫舊夢的旅程吧！他不僅與隨性又溫和的大田志趣相投，也和初戀情人阿瑞相會。NJ雖然和十幾年交情的老友一起開公司，然諸多理念不合，這讓他多少有些抑鬱。直到NJ在日本小酒館與大田暢快且自然的互動，這才發現何謂惺惺相惜──縱使了解不多，卻能從對方身上看見真誠的自己。與之相反，NJ和阿瑞已經是事隔多年的老朋友了。自從分手以後，他們斷了聯繫，從此不再見面。然而，當他們聊起過往時，封箱許久的回憶彷彿從時空中跳躍、翻滾至眼前，表達雖幽微含蓄，但其中的情感卻是如此深摯。

　　「我愛妳，但卻無法跟妳在一起。」我思索著NJ的抉擇，不免略感悵然。我想NJ和阿瑞的的確確彼此相愛，然而NJ在愛情中看得比較清楚；相對而言，阿瑞則是情感氾濫且幼稚許多。她在商場上雖然是個精明能幹又成熟高雅的女子，然而只要一面對NJ，就無法保持應有的理智與冷靜。沒有一個男人能令阿瑞如此牽掛，然而她給的並非信任與包容，而是不斷的疑心和脆弱。雖然他們都對彼此的愛意心知肚明，但只有NJ保持清醒──就是因為在乎，所以更得小心翼翼的經營。他知道唯有分開的距離，才能夠替他們的感情維持美感，讓過往的一切成為美麗且不可取代的回憶。NJ深愛著阿瑞，所以選擇讓她走，而不是趁此跨越到另一個稱作「出軌」的國境；阿瑞只顧著把自己的心亂如麻毫無保留的攤在NJ面前，一會兒怒斥、一會兒哽咽。她只能隨著記憶與情感的洪流載浮載沉，靠不了岸，直到NJ主動伸出他的手，她才能獲得拯救。

　　相比之下，NJ之女婷婷的愛情（也或許尚未開始），徒留無數荒謬與遺憾。在NJ去日本的這段日子，婷婷也和隔壁鄰居莉莉的前男友──胖子在一起。不知道為什麼，整部電影讓我看得最難過的，就是婷婷這個角色。她過於單純天真、一廂情願，以及種種試探人心的笨拙手法，真讓我不忍卒睹。鄰居莉莉明明不在乎她，她卻不懂得看臉色，常常以熱臉貼別人的冷屁股；「男朋友」胖子愛的人自始自終都是莉莉，她卻天真到和人家一起去賓館（還好胖子還有一點良知，不動他不愛的女人）。她對別人好，其他人卻不當成一回事，這些都是不對等且毫無回報的交往，最終只剩下冷漠相對和破壞殆盡的死局。

　　曾聽人說，如果人生能重來一次，一定會不留遺憾的走自己想走的路。可惜啊！總遇不著這般機會。每一次聽到這種話，我都不禁默默的問著自己：那妳呢？如果擁有選擇權，妳還會如此壓抑的在現實生活中，過著自己並不那麼滿意的生活嗎？或許《一一》道盡了我的心聲，以至於曲終人散，淚流滿面依舊。楊德昌大方的給了劇中人「出走」的契機，中途或許峰迴路轉，但他們終究回到了原點，仍舊過著與以往無異的生活。最後婆婆離開了，但我們的日子還要繼續。擦乾眼淚，還有無數個明天等在前頭，時間無法暫停也無法重置，回不到的是過去。這讓我想起Woody Allen的《情遇巴塞隆納》，一樣描繪人生，一樣描繪生活中的困境，最終兩位女角仍舊過著她們原先的生活。看似沒有「改變」與「成長」的結局，其實意味著唯有經歷某些事情，你才能對自己的選擇負責並且真正釋懷。

　　即使我們終究孤獨，然若能在短暫的此生中，因互相陪伴而溫暖，因相守到老而幸福，這不也彌足珍貴？就像我曾問過X，是否至今仍深愛著R？只見她沉默片刻，緩緩說出：「我把他當成家人而不是情人。家中一旦少了他，我就覺得不習慣。」誰說NJ無法與阿瑞在一起，就是人生中最大的遺憾呢？因了解與愛而分開，或許才是真正為對方著想的作法。只是這樣深沈的無力感，我縱使能體會些許，卻無法暢快祝福。無法與此生的至愛結合，或許才是現實的真相吧！只是我仍抱持一絲不切實際的奢望。在我眼中，「一一」不再漠然的隔岸相對，而是形影相守、不離不棄的伴──除了承諾與責任，還有一點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