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美國導演 Woody Allen 早有耳聞。然而，我似乎從來沒有看過他的電影，直到近日終於看了《情遇巴塞隆納》（英文片名《Vicky Cristina Barcelona》）。起初我以為這只不過是一部頗具異國風情的情慾電影，主角們錯綜複雜的多角關係將會是本片唯一的關鍵──除了熾情烈愛，好像也沒有其他好談的了。照理說，看完這種不需要動腦筋的浪漫愛情小品，內心應該會感到輕鬆愉快；然而《情遇巴塞隆納》卻完全不是這麼一回事。它讓我的心情糟得很，彷彿已經好幾個月沒見著陽光了。
《情遇巴塞隆納》的電影海報，我覺得拍得好棒呢！
故事是從兩位志趣相似、個性卻迥然不同的女孩 Vicky（Rebecca Hall 飾演）以及 Cristina（Scarlett Johansson 飾演）前往巴塞隆納渡假開始。Vicky 即將從碩士班畢業，並且已和未婚夫 Doug（Chris Messina 飾演）訂下婚約。她是個凡事按部就班、依照計畫進行的務實型女孩。她知道自己想要什麼，卻總是與不合群的現實天人交戰。Cristina 則是如同風一樣熱愛自由、無拘無束卻又難以捉摸的浪漫型女孩。她喜歡攝影，對於藝術的敏感度既直覺又具有天賦。她剛與前一段戀情告別，渴望到另一個不知道她名姓的世界流浪。Cristina 不知道自己想要什麼，她只知道自己不想要什麼──這也是她為什麼不斷追尋、離開，然後繼續尋找下一段可能的原因。
她們在巴塞隆納這個浪漫的城市遇見藝術家 Antonio（Javier Bardem 飾演）上前搭訕。沉穩內斂的 Vicky 起初對於 Antonio 抱持警戒且略為負面的印象：一個腦子老想著一夜情，玩世不恭、遊戲人間的花心男人。對於重視安定與規律的 Vicky 而言，Antonio 無疑是個既不可靠、而且極度危險的男人。然而，人生就是這麼矛盾又充滿戲劇性。Vicky 被 Antonio 瀟灑風流的氣質吸引，再加上彼此擁有相似的興趣與話題（Vicky 欣賞高第建築以及西班牙吉他，而這些 Antonio 都有足夠的背景知識與她交流），可以說 Vicky 會喜歡才華洋溢的 Antonio 並不令人意外。
驚覺自己似乎對 Antonio 動情的 Vicky，內心其實是百感交集的。她的道德觀不容許自己背叛好友 Cristina 和未婚夫 Doug。她知道 Cristina 是愛 Antonio 的，她也知道 Doug 各方面都符合自己對於丈夫的期待──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對什麼不滿意。平穩安定的生活、忠實負責的丈夫，這不就是她想要的未來嗎？為什麼與陌生人無異的 Antonio 就這麼硬生生地闖入她的生命，甚至逼得她開始懷疑過去自己始終堅信的價值？Antonio 的出現，讓理性實際的 Vicky 得以思考自己真正要的是什麼。它不應該是眾人稱羨、卻唯獨無法讓你滿意的虛無表象，而是你心甘情願所做的嘗試與選擇──縱使大膽莽撞又有些不容於世，但至少這個決定是真正屬於你，無須怨悔。
Vicky 和 Antonio 的閒談，讓 Vicky 逐漸對他敞開心房。
感覺派的 Cristina 則是欣然答應 Antonio 假日旅行的邀約，只因為 Antonio 是她感興趣的類型：「我們可以一起出去，不過我不保證我們一定會上床。這得看我那時候的心情。」Cristina 是那種「只要感覺對了，我們就可以享受當下」的浪漫型角色，其他人的想法或評價影響不了她。她知道自己在做什麼，雖然主宰她要或不要的並非理性思考，而是純粹依憑感官。如果感覺不錯，她會繼續快樂地享受一切，直到它悄悄變了調，那就代表她離開與告別的時候到了。
同樣奉行感覺主義與及時行樂的 Cristina 和 Antonio，不論在肉體或精神欲求都是十分契合的一對。由於具有攝影天分以及開放活潑的個性，Cristina 在藝術家聚集的小型聚會顯得愉悅自在、落落大方，因而促使她和 Antonio 的感情益發穩定。Cristina 甚至產生「想跟這個男人一直走下去」的想法，她一度以為 Antonio 或許是那個讓她停止追尋、從此安定下來的存在。直到遇見 Elena（Penélope Cruz 飾演）── Antonio 的前妻，這段感情出現了前所未有的巨大轉變。
Cristina 和 Elena。
Elena 是個性感嫵媚又摻雜瘋狂與暴力元素的女子。她和 Antonio 之所以一拍即合，就是因為他們都是同一類型的人：極度自我又鍾情享樂。他們開心的時候愛得轟轟烈烈、悱惻纏綿，吵架的時候便恨不得對方徹底消失，甚至不惜上演全武行。Elena 和 Antonio 縱使彼此相愛，卻無法相守到老。他們之間純粹是率性而為的極端個人主義，沒有絲毫的包容與讓步。Elena 表達情感的方式是直接赤裸的，她甚至認為愛情無關性別與其他。當她和 Cristina 做愛時，當下她是如此熱切地愛著她，並且用力以每一吋身體感官去迎接、並且宣洩她那熾烈如火的情慾。
Cristina 的存在，恰巧成為 Elena 和 Antonio 之間的潤滑劑。這段曾經如此美好祥和的三人行，是因為 Cristina 擁有和他們一樣的藝術家特質（才華洋溢、重視感覺和及時行樂），以及 Elena 和 Antonio 皆缺乏的柔和性格（包括面對情感摩擦時的包容力及穩定性）。然而，Cristina 畢竟和他們是不同路的人。她發現自己對於這段感情逐漸產生困惑，原先的浪漫和美好離她越來越遠了。對於 Cristina 而言，「感覺」還是她自始以來不斷追尋並且永不放棄的。如果彼此在一起並不快樂──只要她不快樂，這段戀情注定成為過去，沒有任何理由留下。Cristina 的離開，也意謂看似完美互補的三人行走到了終點。Elena 和 Antonio 仍舊執拗故我，他們並沒有從中學到忍耐或退讓這回事。歇斯底里的 Elena 和暴跳如雷的 Antonio 再度不歡而散，最終只留下破碎的醜陋與殘缺。
三人究竟行不行？或許曾經是沒問題的。但只要一方退出，這場遊戲就宣告玩完。
《情遇巴塞隆納》讓我得以思考愛情的本質，以及每個人對於愛情的不同選擇。縱使 Vicky 和 Cristina 並沒有因為這場異國邂逅遇見真愛，進而改變她們往後的人生；但至少她們願意給自己一個機會大膽嘗試，並且了無遺憾地接受自己的選擇。儘管 Vicky 假裝什麼事都沒有發生並與 Doug 結婚，對於這段感情缺少了什麼，她依舊心知肚明。和 Antonio 再度相遇，讓 Vicky 了解到自己寧可在「平淡的安穩」與「危險的浪漫」之間選擇前者──因為她實在無法接受愛情存在著如此巨大的不確定感和危機。是 Elena 失去理性的狂亂槍聲讓 Vicky 倏然清醒，也對自己曾抱著一絲浪漫的憧憬徹底死了心，不再留戀。而 Cristina 仍舊繼續她的追尋。直到她的「感覺」真正找到命定中的那人，Cristina 的漂泊才會劃下美麗的句點。或許 Cristina 還是孤單一人，但至少她明瞭此刻 Antonio 並不是她應該選擇的人，繼續維持「三人遊」的關係也不會讓她感到快樂：一個重視感覺甚於一切的人沒有了感覺，就如同魚失去水。
看似沒有「改變」與「成長」的結局，其實意味著唯有經歷某些事情，你才能對自己的選擇負責並且真正釋懷。人生中不可能所有好處盡得，這就是我們為什麼需要選擇與取捨的緣故。最終 Vicky 還是過著她原先預想的「平凡而且穩定」的婚姻生活，Cristina 依舊追尋她要的真愛。但這是她們為自己所做出的決定：不是時勢所逼，也不是她們從來就沒有選擇的機會。你或許以為自己能在轉機中改變些什麼，之後卻猛然驚覺到想像永遠比現實來得美好。這或許是我看完《情遇巴塞隆納》之後，心情如此抑鬱沉悶卻又啞口無言的原因吧。
飾演 Elena 的 Penélope Cruz，以及導演 Woody Alle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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