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冷的夜。
這麼嚴寒的冬天，我不是沒見過；
事實上，根本是稀鬆平常。
開始下雪了，鞋下的雙腳被凍得又紅又腫，
可是我還不能回去。不能回去。
籃子內的火柴盒還沒有全部賣完，
一想到父親開門時滿腔的憤怒和暴躁，
就算外頭風雪再大，我也不敢提早回家。
望著籃子滿臉愁容，
順勢掏起火柴盒一只，
在空中劃下第一根火柴，
眼前浮現出豐盛的聖誕大餐，
桌上堆著美味的佳餚、可口的甜點和香醇的熱湯，
我伸手往前一探，大餐一景瞬時消失無蹤。
我又劃下第二根火柴，
這次出現的是我朝思暮想、卻永遠離開我的媽媽，
我不禁流下眼淚，
好希望這一刻能躺在媽媽的懷裡，
而不是一個人孤獨地站在大雪紛飛中。
我是個有家歸不得的孩子。
是個沒有希望的火苗，一點燃就霎時熄滅。
正當我絕望地拿出第三根火柴時，
空中突然落下一顆圓滑晶亮的寶石。
我抬頭仰看天空，
除了瞥見拖著長長尾巴的一道鳥影，此外空無一物。
頓時，我由悲轉喜，
內心忍不住頻頻吶喊著：
這一定是上帝對我的施捨，
祂看見我的困境了，祂要給我帶來希望了！
我不能用任何言語來描述此刻心情的振奮與狂喜，
甚至滿心期待見到平時喝得滿身酒氣、脾氣暴烈無常的父親，
期待他能露出讚許或開心的表情。
我一路蹦蹦跳跳地跑回家，
就算外頭風雪凍傷了手腳和身子，我也絲毫不覺得疼。
然而，
當我走到門前，
準備叩門告訴爸爸「我回來了」時，
突然聽見房內傳來父親跟後母說話的聲音。
「你女兒應該要回來了吧，眼看就要午夜了。」
沉默了兩、三秒，
我才聽見父親低沉沙啞的嗓音：
「如果她沒有賣完火柴，就等著凍死吧。
不過，如果拿回來很多錢，我就放她進來。」
「你這不是癡人說夢嗎？
就算把火柴全部賣完，也賺不了多少錢啊。」
「我說的不是火柴。
一般人看到小孩都會同情，更何況是個女孩。
我要她在這麼冷的天出門，
並且不給她食物，是有特別目的的。
別人看到她這麼單薄又無助，
一定會不停撒錢給她，
這樣我們不就發了？」
我呆呆地佇立在門前的階梯上，
原先欲往前叩門的右手凝結在半空中，
完全使不上力。
只覺眼前一黑，
不敢相信這就是我的家，我的家人。
踉踉蹌蹌地離開家門，
眼中的淚珠不住地滾落在那顆晶瑩耀眼有著深邃眼眸般溫柔的寶石上。
我拿起第三根火柴，在空中再度劃下。
慈祥老祖母的影像在一片火光中亮了起來，
縱使午夜的低溫有如冰刃尖銳，
能夠再見祖母一面，我就心滿意足了。
我把那顆充滿祂的祝福的寶石含淚，一舉吞下。
窒塞狹窄的氣管不容許一絲絲新鮮空氣進入，
我的身體變得很輕、很輕，
似乎快要浮起來了。
「祖母，我來見你了。
等等我，等等我……
別走這麼快嘛，嘻嘻。」
嘻嘻。
我笑著，回眸。
注：本篇文章收錄於第八期《東之皇華中國語文學系系刊》頁95~96
留言列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