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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日晚上回到台南後,
開始我在醫院的生活。
早上六點起床,
六點四十分到成大,
晚上十一、二點回到家。
媽這周上輔導課,
所以我和哥哥背負起照顧爸爸的重責大任。

爸的右眼失明、左腳不能動,
癌細胞已經擴散到骨頭。
因此,
我們在幫爸爸翻身或餵食時,
都必須十分小心地護住他的腰部,
並且幫他刷牙、擦臉、解便、換尿布。
他的身體已經脆弱得令人心疼,
卻鮮少發出抱怨或痛得唉唉叫。

就是因為這樣,
我越發地覺得難受。
對於自己的沒用,
只能眼睜睜看著爸爸受苦卻無能為力。

我以為他這樣的狀況叫做「糟」,
沒想到接下來的轉變,
快速地令我們完全措手不及。
爸的腎臟漸漸失去功能,
肝癌導致急性腎衰竭,
身體出現明顯的黃疸症狀。
吃不下東西,光喝水就想吐,
鉀離子指數也不斷攀升。
解不出尿、也無法解便,
體內累積大量的毒素,
又不能把藥吃下去。

醫生說最好要用鼻胃管和灌腸的方式,
讓他身體內的毒素排出來。
我們採取灌腸,
可是不太願意放鼻胃管。
老爸問我放鼻胃管會不舒服嗎?
老哥問我放鼻胃管有多不舒服?
我說,
我有一位同學放過,
他上次使用鼻胃管後就吐了,
一根管子一直放在喉嚨裡的感覺,
應該真的不好受。

然而,
還有比吃不下藥、
排便排尿都排不出來還要糟糕的事。
今早抵達醫院,
媽說爸的左手臂的骨頭碎了。
因為前一天不時幫他換尿布,
要常常翻身和挪動,
因此他幾乎把大部分的重量都放在左手。
(左腳不能站沒有力)

過了上午十一點,
爸的意識開始不清楚,
講話會不停地重複,
發出喃喃自語或毫無意義的語詞,
也認不出我們誰是誰了。

我們都知道大概會怎樣,
醫生昨天就告訴我們,
爸爸的生命會在這三天內結束。

「甚至更快,可能在今晚。」

第一次,
我看見媽媽在我面前當眾落淚。

那個一向堅持到底、
從不輕易表現脆弱的媽媽。

雖然已經告訴自己沒必要把這件事情告訴身邊的友人,
但我還是很沒用地在那麼晚的時間點打電話給你。
對不起,
其實我知道說什麼都沒必要,
我也不是真的想把情況說得那麼清楚,
我只需要一個擁抱和能接住我的眼淚的肩膀。

根本不需言語,
那是多餘的。

這時候,
我才知道自己有多希望把全部的重量都放在別人身上。
我想起默默,
(看到你我應該會哭得淅哩嘩啦,然後我會擔心你陪著我一起哭)
想起荳子,
(說不定我會用理性的態度跟你談這件事呢,因為你也理性的緣故嗎?)
想起小龜學長,
(我應該會跟你一起喝著酒,靜靜的)
想起大石先生,
(我想我只要你的擁抱,所以電話msn簡訊應該沒什麼效果)
想起林克學長,
(等到這件事結束了,應該有很多事情需要你的建議)
然後沒有其他人了。

關於這件事,
會說出來也只是因為你們不一樣。
親戚們都說我和哥哥好勇敢好堅強好獨立,
其實一點也不。
我們都是不得不獨立不得不堅強不得不勇敢。

我們其實非常地害怕。

我只會告訴自己,
不要那麼快把眼淚流完。
還沒到那個時間點呢,
太用力哭只會傷身體。

躲在廁所開著水龍頭沖著馬桶把臉盆弄得砰砰響,
只是為了掩飾自己快壓抑不住的哭聲。
眼睛哭腫了、臉哭紅了,
還要逼自己對著鏡子笑了笑。
不能那麼明顯啊,
我可受不了親戚朋友的噓寒問暖和安慰鼓勵。

就連一句也受不了,
我不想再大哭了。

好累,
真的。

好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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